
“大陆的槟榔跟咱们不相同啊,陆客来了会一向看咱们,像在看山公。”
新北市的晚上。许阿姨一头青丝,手上熟练地包着槟榔,绿叶包覆着绿果,摊开在通明玻璃窗前的小桌子上,招牌前的霓虹灯在暮色下一闪一闪。
这家槟榔摊开在小巷里,离参观景点有段间隔,但因邻近有个小型夜市,所以仍是常常会有游客光临。但许阿姨做的根本是熟客生意。
说是“摊”,其实是一间大约3.3平方米的小店,和其他开在巷弄、路周围、沟通道上的槟榔店并无太大不同。不过说起台湾人这一口槟榔,那不同“摊”又有着千差万别的大学识,尽管摊主总会和你说:“槟榔哦,都迥然不同啦。”
湖南人对槟榔骑虎难下,海峡这端的台湾人,也对槟榔情有独钟。湖南人嚼的是“干槟榔”,台湾人咬的则是“鲜槟榔”,并且一定要加石灰。
这种特别的配方,加上“本省”“外省”之争的前史和“享誉全球”的槟榔西施文明,都让槟榔成为游客眼中的一道异样景色。
但对本地来说,却是稀松往常的糊口日子。
包“石灰”的槟榔
5月11日的台湾,现已能够穿短裤背心夹脚拖这样的夏天“规范装备”了,我沿着大马路一间一间寻访槟榔摊,企图和摊主聊一聊,但根本都被拒绝了。艳阳高照,加上马路上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噪音,惹得人心里烦躁。
无精打采之际,我走到一间开在下坡口的槟榔摊。摊前是公交车站,但在这个坡口等车的人很少,一条下坡路延伸至民宅,另一条延伸至900公尺外的地铁站,四周简直没什么商铺。
一般槟榔摊内坐着的大多是女人,或年青或年长,而这家店内则是看上去50岁上下的阿伯。他垂头包着槟榔,店面安置得很简略,卖的槟榔品种是“一般”和“幼”的“包叶”(“幼”比“一般”的口感更好些)。
包叶的“幼”和“一般”
我向阿伯标明来意,阿伯答:“我在忙啦。”踌躇几秒后他又操着“台味一般话”,指着门口的一把椅子说:“好啦,你坐这边,要问什么你问啦。”
只见阿伯左手从篮子里拿出包槟榔的“荖叶”,在毛巾上拭去叶子上的水分,右手用一把小刷子在叶子上抹上一层“白灰”。
“我没卖菁仔,那个要泡漂白水,我只卖包叶。你看我这样,擦曩昔,不能擦回来,两三下就能够了,然后这姿态卷起来。”
“幼的,我有剥头。你过来拿一个练一下。”
看上去简略,但真要包得像模像样,还得花点功夫操练。叶子的梗要掐掉,横向半数一次,再折一次,然后反过来,卷在食指上,剩余那个尖角塞进去。卷的弧度要合适放入一颗槟榔果。
阿伯没让我刷白灰。所谓白灰,便是石灰。
白灰
石灰分“活灰”和“死灰”,两者选用的烧制石灰的质料不同。而不论是什么灰,石灰都要加工成石灰乳并放置一段时刻后,才会成为“槟榔灰”,这种加工进程叫作“养灰”。
很少有槟榔摊自己养灰了,但用心的店家,则会用不同的配方来养灰,阿伯加的是米酒、威士忌和中药粉。
活灰只能朝同一个方向悄悄刷,反向的话槟榔吃起来会“咬嘴”,嘴巴会破掉。“沟通道上那些穿比较辣的哦,用的都是死灰,由于她们不会刷,死灰就能够来回刷。”
见我把叶子都要卷烂了也没包好,阿伯嘴里叼着烟,斜斜地笑着,吐出一口白烟,把我手里的叶子拿去,几下就包好了,然后放一颗在嘴里嚼着。“再给你一张试试,你要不要吃一颗看看?”
我有点振奋又严重。尽管在台湾吃槟榔的人许多,真要找起来,周围还真没吃槟榔的朋友,总觉得槟榔离自己很近又很远,并且许多卖槟榔的女生也说自己卖了好久但从没吃过,“不敢吃”。而关于一个大陆人—我来说,“吃石灰”这件事怎样听都觉得“怪怪的”。
但我仍是抱着测验的心境要了一颗。“我给你刷薄薄一层灰啦,否则你和我吃相同的口味哦,你头会晕啦。”阿伯说。我心想,我酒量还不错,含酒槟榔应该难不倒我啊。
涂了一层白灰的“幼”
我咀嚼起来,榜首感觉是“辣、涩、热”,那种味道很难描述。槟榔的规范吃法,嚼完榜首口汁液要吐掉,分明是绿绿的槟榔果,和白灰交融后,吐出来的汁液竟然是红的。难怪许多久吃槟榔的人会“黑齿红唇”。
没嚼几下我就吐掉了,很快,我就开端觉得头有点晕,这也是不习气吃槟榔的人会有的反响,有点像醉酒,整个人开端反响变慢。
我还带着其他槟榔摊买来的“菁仔”,装在一个印有穿三点式的辣妹图画的盒子里,这也是从槟榔西施文明衍生而来。
菁仔是不包“荖叶”的,把槟榔果对半剖开,剖开后会像苹果相同氧化,导致色泽欠安,所以剖开的槟榔果都会先浸过漂白水,再用清水洗净。菁仔内用的是“红灰”,一种参加香料色彩呈赤色的石灰,红灰内再嵌入一片“荖花”。
剖开的槟榔果
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,吃菁仔的人比较多,菁仔也更合适“入门”,由于吃起来口味甜美,没那么烈。由于荖花中有强致癌物,所以台湾人渐渐改吃“包叶”槟榔,“包叶”口味更烈些,不只由于石灰,而是“荖叶”自身就有一股辣味。
阿伯说各家槟榔的口味都不同,吃惯了一家的就吃不惯别家的。我拿出我买的菁仔嚼起来,口味确实比较甜美。可是,嚼着嚼着,我感到头更晕了,嗓子口还有“卡卡”的感觉。
没多久,我和阿伯说:“欠好意思,我要去吐一下。”
槟榔欧吉桑的江湖往事
吐完今后,阿伯从保温杯里给我倒了杯热茶。“喝点热茶就会好了。”
阿伯姓陈,自称“槟榔欧吉桑”,新北市人,本年57岁。陈伯的妻子几年前逝世了。
阿伯成婚得早,他爱上了在工厂上班的妻子,才知道4个月,父亲说喜爱就去提亲啊,所以18岁成婚,19岁就生下榜首个、也是仅有一个女儿。尽管陈伯茕居,但女儿常常来看他,说着就拿出手机来秀相片。
陈伯现已在这儿卖了二十几年槟榔了,曾经台湾经济好、槟榔盛行的时分,运营一个货摊就能买下一栋房子,陈伯家也就住在这槟榔摊邻近。
他指着街对面的工地告诉我,原本他的店开在那里,三面看得到,并且工地工人多,生意比较好。“对面我卖了15年,曾经那边做一天4000~6000块(新台币),现在这儿只要1000~3000块。”
在台湾,吃槟榔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做工的人、卡车司机、计程车司机等,由于槟榔有提神醒脑的效果,冬季还能御寒。而夏天虽热,但槟榔有汁,又能解渴。
陈伯这槟榔摊内,麻雀虽小,但五脏俱全。冰箱里装着要卖的啤酒、包好的槟榔、新鲜的荖叶和槟榔果,以及他的晚餐,正聊着陈伯就把晚上要吃的生鱼片拿出来退冰,他的脚由于生骨刺,有一点跛。
后边堆着些杂物,墙面看上去很旧了,挂着厨具、茶叶罐等物品,还摆着一台电锅。
由于一个人日子,陈伯通常在外面买点小菜,放在电锅里热一热。电锅旁则摆着两瓶威士忌和小音响。“我喝酒的时分就一致关机,不过送了,唱唱卡拉OK,六点半到八点半,然后回家洗澡睡觉。”
咱们聊得痛快,相约六点半曩昔喝酒。此刻约莫是5点,有邻里带着小孩来买槟榔,陈伯随手给了她们两根棒棒糖,回头笑眯眯地说:“骗骗小孩子啦。”我心想,分明是很喜爱小孩子嘛。
太阳下山后,仍有些炽热,这便是5月的北部台湾,汗从身上一向往下滚,我践约来和陈伯喝酒。
小菜现已摆上了,生鱼片、鸡脚、苦瓜,陈伯给我递上切好的芭乐,从冰箱里取出冰块,酒倒好,几杯下肚,江湖之内都是朋友。
陈伯也确实是个江湖中人,13岁就开端混迹黑社会,一入便是30年,进过三次监狱,每次时刻都不长,只要几个月,由于打架。“那时分江湖很乱,老迈说干掉对方,就干啊。”
说着还撩起袖子,给我看他左臂的刺青。那是一只鸟,陈伯13岁就纹了,那时分还没机器,是老迈用针手艺刺的。原本是赤色的,由于年代久远,现已褪色变成青色,并且线条变得有些含糊。“其时很痛诶!”
“那时分打架,用短刀刺人家的屁股。”陈伯眯着眼睛回想过往。
“那你打架凶猛吗?”我问。
“不凶猛啦,我都看人少才去。”
我大笑。陈伯折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根发黄的软鞭,我说我以为台湾黑社会都像电影《艋舺》里演的那样用刀砍,陈伯争辩反驳说“这个打人很痛捏”。不过陈伯确实有真家伙,他从后边拿出一把小武士刀,尖尖的刀刃闪着杀气。
电影《艋舺》剧照
“你用这个捅过人没有啊?”
“没有啦,捅了还得了。都用短的啦。”
咱们又干了几杯,此刻音响里正播着《我的好兄弟》,陈伯指着MV:“咱们曾经便是这样。”
“我人情世故看得比较多,所以你一进来我就叫你同胞。咱们又不做政治,跟你们相同。也有厌烦的大陆人啦,那时分就不跟他说话。”
陈伯能够说是所谓的“台客”,而“台客”称1949年今后来台湾的人为“外客”,也便是所谓的“本省人”和“外省人”。
陈伯说“台客”黑社会便是索债、打架,“外客”才会收保护费。而嚼槟榔的人大部分也会被以为比较“台”,或是“台客”(意思是接地气,较有本乡气味)。
“不做政治”的陈伯看着电视说“韩国瑜要被人家罢免了”,我说你厌烦他吗,他说:“厌烦啊,说话不算话,高雄发大财,当市长要选‘总统’。”
其实台湾有许多像陈伯这样的人,“不做政治”,会区别“台客”和“外客”,但其实并不真的有激烈政治立场,全秉着一股江湖义气罢了。
电影《艋舺》剧照
聊着喝着,咱们还唱起了卡拉OK。陈伯说自己都唱闽南语歌,但最近在学国语歌,而他的歌单大部分都是情歌。我给他拍手,他说“拍手喝一杯”,换我唱,我学他说“拍手喝一杯”。
“谁怕谁。”威士忌很快就见了底。
唱着唱着,陈伯就豪放地跑去后边的草丛尿尿。尽管这个槟榔摊在马路周围,却是在一个下坡的转角处,山下是停车场,周围有摩托车修理店,所今后边的方位非常荫蔽。
音响里传出梦然的《没有你陪同真的好孤单》。“没有你陪同,我真的好孤单,我的心好慌张,被惊骇填满。”
陈伯回来后我问他:“你想你老婆吗?”
陈伯醉苍茫:“往事不要再提。”
往事不要再提,在这个槟榔摊里,有一个江湖。而两个素昧平生的人,也由于小小的一颗槟榔,相识在江湖里,在夜色里,在台湾北部的热气和晚风里。
被污名化的“绿金”
其真实台湾,说起吃槟榔,大部分人的形象仍是“会致癌”“会上瘾”“槟榔根很浅会导致水土流失”“吃槟榔的人布景如同不太好”“曾经的槟榔西施穿很露”。就连卖槟榔的李雨棠也跟我说:“槟榔是一种浮不上台面的东西。”
住在嘉义曾做运输业的刘伯吃了二十几年槟榔,后来由于家人的激烈对立才戒掉。“开端吃的时分是由于猎奇,看朋友咬咬咬就跟着一同,后来瘾就大了。可是是欠好啦,会得口腔癌,牙齿坏掉。刚开端戒,我就买口香糖来嚼。”
据刘伯的经历,吃槟榔的人中尽管有很大部分底层工人,但其实许多中小企业的老板、生意人都会吃。
嘉义的中埔、梅山、竹崎盛产槟榔,所以吃槟榔在当地也是适当遍及的事。并且嘉义人会吃不惯屏东产的槟榔,由于屏东较热,槟榔树合适生长在冷的当地。
高雄县美浓镇某槟榔园的两位工人在采摘槟榔
“贵的时分一颗10块(新台币)诶,有的人一天要咬四五百块,乃至睡觉的时分还要含着咧。”
而关于不吃槟榔的人来说,槟榔似乎又是另一个国际的故事。
住在“天龙国”(指台北中心精华地带)、30多岁的设计师李维绿告诉我,小时分觉得会吃槟榔的都是“欠好的大人”,由于会吃槟榔的都会喝酒抽烟。
“从小就说吃槟榔简单得口腔癌,并且看到吃槟榔的人嘴巴红红的,吐在地上的东西红红的,以为是血。”
“还没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时,槟榔摊都用手写或大看板,在沟通道200~300公尺的当地处处都是。开端是阿姨在卖,后来变女生,女生穿得不只短,并且少。”
长时间服务工人的NGO工作者赵慧晶以为,“槟榔大多是膂力劳动者在吃,而干流社会原本就会瞧不起膂力劳动者,觉得没读书啊,这是成见在先。当然医学上说会致癌,我觉得是因人、因量而异。并且吃完槟榔嘴巴红红的,不符合中产阶级对美丽的幻想。”
台湾槟榔树林
实际上,20世纪90年代今后,槟榔是台湾的首要经济作物之一,产于嘉义、南投和屏东,年产值破百亿新台币,养活了不少家庭,取得“绿金”的美誉。
而槟榔的走红,也与台湾经济腾飞的90年代有关,由于那时分工地、卡车多,工人靠吃槟榔来提神和御寒。跟着槟榔的盛行,也就衍生出了“槟榔西施”,年青女孩穿戴性感在沟通道上招揽生意,但2002年开端撤销许多穿戴露出的槟榔西施,槟榔西施文明也在逐步衰败。
上世纪台湾的“槟榔西施”文明
此外,槟榔子归于榜首类致癌物也已被研讨证明,长时间嚼食简单得口腔癌。而浅根的槟榔树也会形成水土流失,损坏环境。因而台湾便宣导最好仍是不要吃槟榔。
可是,槟榔虽不被官方教导和鼓舞,也未被制止,整个工业由盘商或公会主导,不透过商场批发。槟榔灰里的成分也都由商贩“自由发挥”。
许阿姨的老公嚼着槟榔说:“其实你找咱们没有用,你要去找南部的大盘商人,槟榔悉数控制在他们手上。咱们仅仅做代工,卖个活口罢了。”
“咱们没有用,咱们这种连那种都不如。”他指着对面的711便利店。
许阿姨运营的也是这邻近的传统槟榔摊,坐在玻璃窗口取舍叶子,我找了她几回才赞同让我采访,由于“现在欺诈许多”。
许阿姨64岁了,大学毕业,在学校工作过一阵子,嫁人后为了照料小孩和家人,才跟先生开起了槟榔摊,一做便是28年,她卖“包叶”和“菁仔”,但她家菁仔的包装盒上没有印辣妹。
许阿姨就像陈伯相同,有一些“言不由衷”。开端她不让我进去槟榔摊内,由于店内会触及“金钱活动”,但过了一瞬间她就让我进去坐着了,并且聊着聊着许阿姨也是各抒己见,笑眯眯地非常亲热。
有人过来跟许阿姨借5块钱:“布丁加牛奶,要15块,我明日还你啦。”许阿姨嘴上讲着“你真实很烦诶,那你明日还10块”,然后用力把硬币放在桌子上。知道对方总是5块、10块这样借必定不会还,许阿姨仍是边念边拿给了对方。
来买许阿姨槟榔的根本也都是熟客,来了不多话,许阿姨就知道他们要哪一种。不过现在客人少了,不仅仅景气的问题。
许阿姨的客人“老的老,死的死,牙齿坏的坏”,加上这条街曾经只要两三家槟榔摊,现在十几家,生意天然少了。“吃习气哪家口味就不太会变,就像你吃卤肉饭,每家口味不同,有的人会挑。”
许阿姨很简单聊着聊着就讲到自己的工作,讲得眉飞色舞,但若你多问一些,她又会欠好意思地说:“你问槟榔的工作啦,不要问我的事啦。”
但小小的槟榔确实没有多大玄机,那不过是人生百种味道里的一种。更心爱的是这些人,像是被叶子包裹着的槟榔,辛辣的叶子是表面,绿色的果实是人生,嚼一嚼,交融成性格里的百种相貌、日子里的千般味道。
后来我再见到陈伯的时分,正好他女儿来看他。他约我晚上再去槟榔摊喝酒,我说今日要写文章了,明日吧。
“好啊,我每天都在这儿。”
(应采访者要求,部分人名为化名)
作者 | 姜雯
修改 | 李少威
排版 | CAT
图片 | 部分来源于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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